父親的樹

于堂日
父親老了,本來身體就算不上健壯的他,現(xiàn)在健康狀況明顯得大不如前了,但有一件事,父親堅持了很多年,那就是栽樹。如果說種地是父親的職業(yè),那栽樹就算得上業(yè)余愛好了。父親這大半輩子,栽了許許多多的樹,這些樹,同故鄉(xiāng)的炊煙、草垛、黃牛、石磨一起,構成了一幅鮮活的故鄉(xiāng)水彩畫。
洋槐
洋槐樹就栽在自家的院落里。老家的房子蓋于上世紀六十年代初,父親由于嘗到了蓋房缺少木料的滋味,蓋完房子的第一件事,就是要栽樹,但是偌大的院子建在了光禿禿的青石板上,父親堅持每天挑20擔土,硬是在石板上種上了滿滿的洋槐樹。這種樹適應性強、根系發(fā)達,生長快、木質堅硬,是非常優(yōu)良的建筑林木。
等到我記事的時候,父親當時用土培成的小格子還依稀可見,問父親的用意,他說能擋住雨水,讓樹可以一次性喝飽。春末夏初,無意間,洋槐花開了,原先帶刺丑陋的洋槐霎間變了臉,碧藍的天空下,那些槐花一穗穗,一朵朵,那么耀眼,那么燦爛,那么絢麗,早已綴滿了枝枝椏椏。摘一串槐花,鮮嫩、嬌弱、精巧,一小朵一小朵的對開,整齊而精致,細看每一朵,像極了漂亮的白天鵝!微風輕輕吹過,樹上的洋槐花紛紛揚揚飄飄灑灑,仿佛下了一場槐花雨。兒時的我們當然還無法體會“莫道我心如碧水,天風吹落一身花”的意境,而是不顧槐樹皮糙帶刺,“嗖嗖”幾下攀到樹頂,摘那一穗穗的槐花。嘴饞的我們,一邊摘,一邊往嘴里塞。當天傍晚,院子里就會飄出槐花餅的香味,那香甜的味道,飄呀飄,一直飄到了今天。
梧桐
父親栽梧桐樹,目的性極強。他的孩子多,且都是清一色男孩。對于當時的農(nóng)村,這也是不多見的。那時結婚的家具,一般有三樣少不得:一個高桌,小學校老師辦公那樣的;一個立櫥,棉被、衣服收藏于此;還有一個大柜子。所以,父親的這一規(guī)劃,用意很明確,就是留給我們結婚時打家具用。
記得我家的梧桐樹栽在半坡上,那是生產(chǎn)隊劃給每家每戶的“蔥地”,當時的土地歸集體所有,但會給每戶一點自由種植的地:自留地、蔥地或菜地,每一塊都極小,都是生產(chǎn)隊不愿意種的荒嶺薄地。父親的蔥地在一面山坡的邊沿,墻不牢固,他又在外圍,壘了半堵墻,從附近的山坡上填進了些土,從鄰居處要了些梧桐樹苗,載上了二十幾棵梧桐。但梧桐比不得洋槐,不耐旱,栽樹那年,我8歲,二弟6歲,父親自己擔水,我們抬著半桶,在那陡峭、崎嶇的山路上晃晃悠悠,壓得脖子生疼。
父親不忙的時候,喜歡到梧桐樹下發(fā)呆!拔嗤└婕氂,到黃昏,點點滴滴。這次第,怎一個愁字了得”,他的愁,和李清照的不一樣。四個兒子,得蓋四處房屋,娶四個媳婦,這在當時的農(nóng)村,的確是一項大工程,他深怕,由于哪怕一丁點的疏漏,讓他的某一個兒子打了光棍,會成為鄰人的笑柄。于是他像一頭負重的牛,更加辛勤的勞作,哪敢偷得半日閑。
棗樹
是什么時候,父親竟然在院子的墻里墻外,栽上了那么多果樹?好像有兩顆桃樹,一顆梨,屋檐下一顆大石榴,豬棚邊一顆棗樹。只有這顆棗樹陪伴我們時間最久,直到二弟蓋房時才砍掉,所以對棗樹的記憶尤深。春天,棗樹發(fā)芽晚,鵝黃色的小葉子剛開始就那么稀稀疏疏的幾片,陽光暖暖的照著,轉眼間大片的葉子就綠了,綠得耀眼。五六月份,棗樹開花的時候,黃中帶綠,綠中帶白,層層疊疊,分不清哪是葉哪是花,此時的棗樹周圍,蜜蜂嗡嗡,蝴蝶亂飛,燕子呢喃,麻雀啁啾,構成了一幅愜意的鄉(xiāng)村交響曲。
   父親喜歡講棗樹的故事。至今還記得一二。黃帝帶領大臣到野外狩獵,走到一個山谷迷路了,又渴又饑又疲勞。正在擔心無物充饑的時候,發(fā)現(xiàn)幾棵大樹上結著誘人的果實。大家吃后酸中帶甜,分外解渴,忘記了疲勞。黃帝說:“此果解了我們的饑勞之困,一路找來不容易,就叫它找吧!”后來蒼頡造字時,就根據(jù)此物多刺的特點創(chuàng)造了“棗”字;叵氘敃r,父親講得眉飛色舞,聲情并茂,似乎忘卻了勞作的疲憊、生活的煩惱,我們也深深地沉浸在美妙的故事中……
當然,對于孩子們,最有誘惑力的還是八九月份棗子成熟的季節(jié)。風吹過,一樹紅彤彤的鮮棗甜脆誘人,熟透了的棗子從樹上掉下來,我們弟兄幾個會上前瘋搶。
到現(xiàn)在,場邊、地頭,凡是能和他沾上邊別人不要的地他都栽上了小樹苗,樹苗品種亂且雜,有時是幾顆楊樹,有時是一兩顆合歡樹,還有可能是苦楝?此烀γβ德,別人笑話他,70多的人了,種了樹也不敢保證能看見它成材了。父親很認真地回答:前人栽樹,后人乘涼嘛!
(作者為日照德泰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人力資源部主任)